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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情·智慧·气势

1999-07-0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伍立杨 我有话说

时尚的鼓噪真不可小觑,潮流足以移动大部分的人心。大家在商业性的奔波、劳碌、设计、算计、忧患中渐渐耗尽了自己的人生。即在文人这个圈子里,像乔治·吉辛那样,在郊外的草庐中住下来,在四季的更替中静思人生、艺术种种不堪种种细微之处的人,更可谓吉光片羽。于是又想到近代美国人,那个写《瓦尔登湖》的梭罗。他在远离嚣尘的山上住下来,自己开垦耕种,拿农副产品去小镇上换一点生活必须品,然后在那“苟延残喘”中维系自己的读书和思索。

说到读书和思索,在敏感的人,还是要禁不住怦然心动的。“古人唱歌兼唱情,今人唱歌性唱声”,我们在前人的思想空间里面游移、涵泳,使自己保持对文化、思想一种静观的余裕,于我们短暂的生涯,不啻是精神的盛宴。思想之美,确使我们在新的时代中庆幸而安稳。我们中很少有人真的就返顾渔樵,莳养菜蔬,这样看来,陶渊明的自然高致,吉辛和梭罗的动心忍性就更难实行。幸而在思想的硕大空间,我们毕竟还能找到久远的寄托。我要推重的,是中国古人译著的佛典。

佛典作为深广的智慧,思想的崇山峻岭,深涧大壑,有多少美妙之处耐人寻绎呵!我们在佛典的深山里跋涉、探寻,虽未真的置身山野,而在感觉上,却跟真的置身山野也没有什么两样。

川端康成尝谓佛典是世上最大的文学。洵非虚言,仅汉译《中华大藏经》就在两万三千卷以上。非穷毕生精力,难以细究。我最倾心的,是佛经里的比喻(譬喻),似乎也可以说比喻是佛经里最集中地体现佛教智慧的地方,巧比妙喻、多因思想的闪光而更具神采。佛教虽然不免要宣扬蒙昧主义,但要影响人心,要深入人心,所以其教义论说也终不离人生、艺术两端。执着人生是要发扬阐明其推重的道理,附丽艺术是为了说得更好、更形象、更有味道,结果世代发扬,推陈出新,佛家自己时时不忘的不落言筌,得意忘言在经籍著作本身都成了一种“可爱的假话”,这是一个有趣的矛盾。一方面视世事为水月镜花,人生为电光泡影;一方面又巧比妙喻,甚至绮思迭出,确实矛盾,然而矛盾正是智慧的代价。我们在领略其思想意蕴的时候,也得到品藻艺术的享受。佛经以地狱、饿鬼、畜生为三个轮回之所,谓曰三恶道,人若不出淤泥,久处恶道,则“常在三恶道,宛转如车轮。”((出曜经》)这种寥寥几个字,化抽象为具体的功夫委实是无与伦比的,使人不但可以想象还似乎能够看见,车轮之宛转轮回本属平常,当其与恶道这种抽象义连属,则顿时有了全新的含义。

这种比喻,在佛经中确乎是移步珠玉,随处可见。而僧人,说法的高僧似乎并不以此俯拾即是的比喻为然。他们更看重淋漓的博喻,用多种事物来阐述一个道理,接二连三、目不暇接,有时甚至给人心眼的光怪陆离感觉,又仿佛中国书法中的草书,笔意辗转相连,在人心中镌铭不灭的意绪。佛家的驱遣博喻,类如才子的作文,痛快处简直忘了自己是在宣扬义理,而成了弄才使气展现自己的文学手段。他们劝人节制禁止炽烈的欲望,说是“为欲所使,如奴畏主;混沌欲中,如猪处浊。淫欲亦如是,抱刃以自丧;睹新即厌故,所乐亦无常。言为刀斧裁,笑为棘与荆。饰外以花香,愚者见喜欢,譬如鸩毒药,以和甘露浆,痴人贪其味,饮者皆仆僵……”《法苑珠林》他要说明问题,并非空口说大话,他真的有话要说,并能句句说到要害,而艺术形式的讲究,终于造成一种表达的气势,如迅雷飞电,龙蛇云物,飞动意绪之间,我们不一定接受他的观念,但不得不为他的智慧有所震慑,不得不为他的艺术手腕而击案称羡,而注目良久。

一个浮躁的时代尤其需要思想的滋润,不然人们干涩的头脑终会被锈斑所剥蚀。佛家的智慧,在头脑形成,经心灵而出,不但感人,且能自感,这正是真艺术的征候。“亦如蚕作茧,吐丝还自缚”(《身观经》),那是与生俱来的悲剧,其实也正同存在主义的西西弗斯神话中心相类;而“智炬昏冥,慈云消灭,长夜诸子,诚可悲也。”(《法苑珠林》)这种对生命的深沉嗟叹,一般有头脑的人,谁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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